“请用一支玫瑰来纪念我。”
这是那本沾满了灰尘的本子封皮上唯一一处字迹。
我轻轻将灰尘吹去,仔细擦拭拿本子,十多年来我没碰过的本子。
翻开第一页,你会看见四个漂亮的日文字。
“川上久樱”
我的名字。
我叹了一口气,将本子放下去翻墙上的日历。
今天是五二一吗?浪漫的日子。
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本子上,良久,摇摇头,泡了杯咖啡坐在沙发前拿起了本子。
亲爱的,你愿意做一个聆听者,听听我讲一讲这个冗长的故事吗?也不长,只是,一场花期。
我叫川上久樱,自幼生长在东京,父母开了一家抹茶店,生活还算富裕。
十七岁以前呢,除了上学我就在富士山下坐着看富士山。等山下的樱花开了,我就坐在樱花旁看富士山。
今日如此,日日皆然。
而十七岁时,父母关上了那个抹茶馆,在富士山下找到了我,对我说,我们要去英国了,去伦敦。
我就这样跟着他们去了伦敦,在一个不算大的屋子住下,在一所不算好的学校上学。
大本钟很美,伦敦夜色也很美,可我想念富士山了。
到了伦敦的第三天夜晚,我站在伦敦桥上看泰晤士河的川流,叹息。
“小姐不开心吗?”地道的英文口音。
我转头,看见了一个红头发的男生,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,比我高个两三厘米,应该是个英国人。
我摇了摇头,用我拙劣的英文道:“不,不是不开心。”
他笑了笑,倚在伦敦桥上:“那小姐怎么自己看泰晤士河的夜景呢?如此美的景色,自己独看,多可惜啊。”
他看向泰晤士河漂泊着的航船。
我也学他,看向那些船:“我只是,想念富士山了。”
“小姐是个日本人吗?”
“嗯。”
他看着我,打趣的说道:“喂喂,我虽然没真正的见过富士山,但泰晤士河也差不到哪儿去啊。”
我笑了:“不差,不差。”
他很爱笑。
“我叫弗雷德,弗雷德韦斯莱,你呢?”
我努力的将我的名字用英语的语调说出来:“川上久樱。”
“嗯?”显然他没听懂。
我努力的在想怎么表达时,灵光一现。
“Sakura!你可以叫我Sakura!”
“Sakura?光听名字就知道小姐很美了。”
我被他逗笑了。
伦敦的天真是善变,不一会儿就嗒嗒嗒的下起了雨。我刚来伦敦没多久,自然没有带雨伞。
而弗雷德却像变魔术一般拿出了一个雨伞:“小姐,一起打个伞吗?被雨淋湿的Sakura那不是要变成哥莫拉了?”
我被逗笑了,躲在了伞下:“不是哥莫拉,被雨打的樱花花头朝下,像不像富士山?”
弗雷德认真的想了想:“哦,有一点。”
我刚想笑,就有两滴雨打在了我脸上。
他把伞移开了。
“低头。”他道。
“喂,下着雨哎!”
“所以低头嘛,小姐。”
我低下了头,他笑着说:“看到富士山了吗?”
话落,又把伞递到我这边。
走到家,他惊呼:“小樱花,你家在这儿吗?”
我点头:“是啊。”
“太巧了!我家就在前方一拐角那条路上!”
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儿,只管点头:“太巧了!”
雨也停了,我走到家门口向他挥手说再见:“嘿!明天我能见到你吗?”
“当然。”
我对他笑了笑,走入家门。又回头看了他一眼,发现他的右肩已经湿透了。
第二天,我在“啪嗒啪嗒”的雨声中醒来,伦敦的天气让我想念东京的艳阳高照了。
糟糕的天气使我不想出去,毕竟周末不需要上学,但我又想起了昨晚的弗雷德。犹豫之下,还是拿把伞出去了。
“妈妈!中午我不回来啦!”
“好的,小心点哦。”
我撑着伞按着弗雷德说的走着。
“前方一拐角?”
可我并不知道该拐向哪儿去,在我纠结要不要问路时,看到了一抹红色,就匆匆跑上去。
“嘿!弗雷德!”
他听到后转过身来:“小樱花,起那么早啊。”
“樱花再不起,就要被伦敦的雨打落了。”
我们大笑。
“小樱花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他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伦敦的街头。
“去哪儿啊?”
“等等你就知道了。”
“喂,你不会把我卖了吧?”
“嗯......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”
“嘿!”
那时的伦敦正值春日,虽然有几滴雨,但古老的街道上尽是阳光,奔走在这里,随时可以嗅到空气中散发出的甜香芬芳的玫瑰味。
不一会儿,玫瑰味淡了,充斥在我鼻尖的是一种熟悉的味道。
樱花香。
“温莎城堡的漫天樱花只为小姐开。”
我看着绯樱,红杜鹃和等等树木,激动和喜悦溢于言表。
弗雷德得意地笑了笑:“如果小姐想念富士山和富士山下的樱花,邱园可是不错的选择,在樱花开时,一点都不输富士山。”
“喂,你又没见过富士山。”
“喂,你还没见过邱园呢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。
“谢谢。”许久,我道。
“嗯?”
“谢谢,谢谢你让我爱上伦敦。”
还有你。
他笑了:“这有什么好谢的,你爱上了伦敦,我还要谢谢你呢。不过,你要是说谢谢,那还真不客气了。”
“哈哈。”
我们一直在温莎城堡待到闭园才离开,漫步在伦敦的夜色中。
“你最喜欢伦敦的哪儿?”他问我。
“大本钟。”
“不是温莎城堡吗?”他惊讶道。
“不是,温莎城堡是我回忆的缩影,而大本钟是我最爱的伦敦。”
“可泰晤士河不更美更代表伦敦吗?”
“可大本钟却只在伦敦有,就像只有东京有富士山。”
他好像还是不赞同:“大本钟...麻木无情的告诉着人们流逝的时间。”
我听了,缄默了一会儿。
“或许吧,可我就喜欢听它的钟声。”
他耸了耸肩:“明天你要去上学吗?”
我叹了口气,想起了前两天第一次到学校时的情景。
“对啊,悲剧开始了。”
“不想上学吗?”
“想,不敢。”
他笑了:“这是什么理由,不想上就不上了,我带你去游伦敦。”
说罢,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。
“什么啊?”
“惊喜。明早起床时吃下去。”
“早安糖吗?”
他捏着下巴,眼珠转动的思考。
“好像不是,每天早晨吃的话可能会有点疼。”他说话声音有点小。
“什么?”我没听明白。
他摇了摇头,露出一抹坏笑:“没事,记得起床吃哦。”
第二天早晨我就明白了,在我满心欢喜吃下去后,不到五分钟肚子就开始要命的痛了。
“久樱,没事吧?”爸爸看我疼的打滚,便来问我。
我额上冒着冷汗说:“没...没事。”
妈妈一脸担心道:“要不然今天先别去上学了,休息下吧。”
“嗯...”
他们叹了口气,又嘱咐了我很多便准备去上班,而在门口他们换鞋时,叩门声响了。
“嘿,叔叔阿姨,我是弗雷德。”
父母看着那个红发男孩,笑了笑:“弗雷德,有事吗?”
“我来找Sakura。”
母亲没明白,但联想到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便明了了:“可她肚子痛在休息呢。”
他好像很惊讶似的:“啊?那叔叔阿姨要上班没人照顾她吧?我来吧,而且我也很清楚附近的药店呢。”
母亲似乎有些犹豫,而父亲则是一口答应了:“好啊,那麻烦你了。”
与他客套完后,他们便走了,而弗雷德则是迫不及待的跑到了楼上我的房间。
“嘿!小樱花。”
我肚子疼的难耐:“喂,那是什么毒药啊。”
他笑了笑:“灵丹妙药。”
我冒着冷汗捂着肚子,皱着眉头也不说话。
他叹了口气,又给了我一颗糖:“毒药。”
“喂...我真没力气开玩笑了啊。”
“所以,吃下去嘛。”
他把糖直接塞到了我的嘴巴里,手指碰到了我的唇。温暖而有些凉意,许是被这一路上伦敦的雾气弄的吧。
“什么味道啊!”我吐着舌头皱着脸,别提多难看了。
“苦咖啡味。”
我叹了口气:“别打趣了!我真没力气吃糖。”
我又躺在床上,把头埋在枕头下。
他笑了笑:“那个樱花味的好吃吗?”
“好吃,但有点太甜了,不适合早上吃。”而且,太疼了!
他点了点头,捏着下巴说道:“得给乔治反映下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怎么样,还疼吗?”
我刚想怒吼一声当然了,却见我好像真的不疼了。
他看着我茫然的样子笑了:“小樱花,出去玩吗?”
我们坐在双层巴士上,看着古老的伦敦。
“喂,那个糖到底是什么啊?”
“灵丹妙药啊。”
“我说真的!”
他对我一笑:“真的是灵丹妙药,逃学的灵丹妙药。”
我想通了:“那第二个糖就是解药咯?”
“灵丹妙药哪有解药。”
我耸耸肩,任他怎么说,心里想着另一件事。
“喂,你能多给我几个吗?”
“多几个?小姐那么厌恶上学吗?”
我垂了垂眼眸,不再说话。
他注意到了我的异常,低头看我:“还没下雨,樱花怎么就变富士山了啊?”
我抬头对他淡淡的笑了笑。
“樱花就该开在富士山下。”
“嗯?”
“你说温莎城堡的樱花好看吗?好看,可它该开在东京开在京都开在富士山下。”我淡淡道。
“为什么?照你这么说,玫瑰还就该开在英国吗?”他被我逗笑了。
“不,不一样。玫瑰是英伦的,不管在哪儿,别人都会夸赞一句英伦玫瑰。樱花不一样,他们只会说它来自那个小国。”
缄默。
“你在学校不开心吗?”
“以前很开心。”
他从口袋里摸了一会儿,摸出来十几颗糖。
“不是给你的,是给那些看不起樱花的人的。让他们瞧瞧,樱花在英国照样美丽。”
而晚上,我父母回到家看着我吃着水果发呆时,悄无声息的坐在了我身边。
“久樱。”母亲如是说道。
“嗯?”
“那个弗雷德...”
“嗷,之前认识的朋友。”
父亲淡淡开口:“朋友啊...你也快十八岁了,我和你母亲不会管那么多的。”
我愣了愣:“啊?”
他们俩淡淡一笑,又双双离开。
在我十八岁那天,父母做了他们拿手的抹茶蛋糕,弗雷德在吃完蛋糕后又带我去了温莎城堡。
清风徐徐,漫山遍野的花开着。
我们走到了附近的一个教堂,虽是日本人但又是基督教徒的我虔诚的祷告着。
“尊敬的天父啊,和他在一起,永远在一起,您的孩子在此恳求你了。阿门。”
弗雷德看着我:“小樱花是基督教徒吗?”
“对啊。”
“在祷告什么呢?”
我莞尔一笑:“和你在一起。”
他先是愣了愣,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朵花,我猜是他从温莎城堡摘的。
“拥有花朵的人不需要神祗。”
虽然事后我经常同他说,在上帝面前那样说太不敬了,但他总是笑着开个玩笑把这事绕过去了,我也不再多说什么。
而上帝的惩罚到了,战争爆发,他义无反顾的选择参军入伍,父母因为动乱的时局要带我回日本。
“我在富士山下等你。”
“好。”
“可如果...”
他叹了口气:“那么,请用一支玫瑰来纪念我。”
我从十九岁等到了如今二十九岁,战争早已平息,可我还是没等到他。
上帝终究是生气了。
我叹了口气把本子合上,想在忙碌着做抹茶的父母说了一声便走向富士山。
富士山还是那么美,山下樱花开得还是那么灿烂。
可我却悲伤地凝视着它。
“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,你可以看到它,却不能搬走它。”
“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。”
在我沉浸在悲伤情绪无法自拔时,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。
“小樱花。”
我回头,是弗雷德。
“弗雷德...”
他看向富士山:“确实好美呢。”
“是啊,一个人看它,美得让人心碎。”
他笑了,坐在我身边:“这样呢?”
“美得让人心醉。”
END.